<轉載自2013年7月15日 經濟日報 國事港事 欄名: 國際棋盤 撰文: 袁彌昌 中文大學全球政經碩士課程客席講師>
早前習奧會與斯諾登事件為中美的全球霸權爭逐掀起了新高潮，但隨着美國需重新專注於中東事務，其亞洲政策亦變得支離破碎、不了了之。現時的平靜只不過是全球及亞洲格局進入下一個新階段的調整期而已。
至此，我們已見證了中美雙方各自在外交上栽了個大觔斗，使中美在亞洲的角力剛好完成了一個循環：中國在金融海嘯後低估了美國的實力，企圖將美國勢力逐出亞洲，並染指南海，因而導致了2009至2011年的外交災難，反被美國及其盟友圍堵。
中美角力各失一着 美國更傷
另一邊窗，美國重返亞洲後在外交上屢戰屢勝，士氣如虹，但卻沒有管好她的小盟友，使她們在不符合美國國家利益的地方，向中國叫板，最後令美國的亞洲戰略露出破綻。再加上亞洲以外的全球事務，以及美國在其他地方的盟友，均不允許美國只以亞洲為樞軸，因而不斷在拖美國的後腿，令其圍堵中國之舉功敗垂成。
在這個戰略循環中，我們可以看到中美雙方均採用直接的行動或戰略來達到她們的目標，但結果都慘不忍睹，反而真正的戰略效果，卻屢屢以非預期的後果（unintended consequences）的形式出現：在中國一宣布南海為其核心國家利益時，其戰略立刻產生和預期完全相反的情況，面臨破產；而美國「重返亞洲」之所以在初期進展頗豐，也只是建立在中國戰略的失敗之上，乃後發制人之功。不過後來美國一嘗試主動出擊以擴大戰果時，即顯得有心無力，並出現破綻，中國就是抓住美國這個進退兩難的時機進行習奧會——在擺脫圍堵的危機的同時，亦令中國的國際地位得以更上一層樓。
這說明了老子的「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第29章）以及後發制人在現今外交和戰略的適用性。
不過就結果來看，中美兩國為其戰略失誤所付出代價，就不可同日而語了。中國雖曾面對被圍堵的危機，但目前看來，頂多只是其控制亞洲的計劃會被推遲一段日子，不過這本來也是急不來的事。
監控網絡 美軟實力退色
相反，美國所付出代價就大得多，其「以亞洲為樞軸」戰略至此已淪為一個口號，除了日本和菲律賓這些和中國「玩大了」的盟友還在硬撑之外，其他國家發現美國在亞洲已無能為力，而紛紛調整其外交政策，再次與中國進行接觸，當中印度和南韓的取態至為關鍵，反映出亞洲各國，即使是美國的重要盟友，已再承受不了「一面倒」向美國的風險，而不得不搭上中國的列車了。
至於斯諾登事件更是對美國的威望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打擊。如果以筆者在一年多前提出，關於德州撲克（Texas Hold'em）的比喻的話，在斯諾登事件之前，美國將「大國德州撲克」玩得出神入化，每每藉着操縱遊戲中的「公共牌」（即全球民意）來贏得牌局，同時亦透過公共牌借力打力，使自己毋須在每個場合都消耗己方的實力和資源，所以即使在面臨衰落與財困的情況下，也能夠進行外交攻勢。
不戰而屈人之兵 美再難奏效
可是在斯諾登事件發生後，美國原本藉由公共外交及所謂軟實力所樹立的光環，已完全退色，因而其「大國德州撲克」的如意算盤已再打不響，再不能只憑自己的兩張底牌，組合桌面的公共牌來贏得牌局。但即使如此，美國還是不能放棄以「撲克」形式來與其他大國角力的做法，因為這是少數可以達到贏者通吃的遊戲，而且可以單靠虛張聲勢，甚至「偷雞」，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以目前美國的國勢而言，這是唯一能夠幫她翻盤及贏得遊戲的方法。
故此，現在美國只好回到最基本的5張牌撲克（即沒有公共牌那一種），要全靠自己的老本才能夠湊出一副牌，兼且牌面不夠大。不能用公共牌的美國現在只能夠玩「換牌撲克」——期望她的民主和人道主義旗幟可以為它換來一些好牌，亦希望靠新一輪民主化浪潮以延續其全球霸權。
但自從「阿拉伯之春」以來，除了在利比亞的一場小勝利之外，其他無論是敘利亞或埃及的局勢發展，均只為美國帶來無數麻煩，並沒有為它帶來半點好處——這顯示西方理論和意識形態已難以維持它的霸權，所以換來的只有些爛牌。
筆者現在最想看看一向鼓吹軟實力及美國擁有最強的軟實力的美國學者約瑟夫．奈（Joseph Nye），在斯諾登事件發生後，臉色有多難看。這個因果不分且自圓其說的概念，其實是由老子的「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第17章）所啟發的，一直用來維護美國霸權的正當性。可是現在美國由「太上，不知有之」一下子掉落到被世人「侮之」，約瑟夫．奈很可能會步上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後塵，早晚須改變他以前的一些觀點。
高處不勝寒 防備不論敵友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斯諾登事件可說是歷史的必然。自從美國尼克遜總統於1971年宣布廢除金本位制度之後，美國其實已踏上了一條「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不歸路——一旦國家衰落，整個制度就會崩潰，根本沒有退路，因此美國不得不一直鋒芒畢露，有風駛盡。但鋒芒畢露就會盛極而衰，為了防止這情況發生，美國必須阻止其他國家威脅她的霸權，因而必須對目標國家進行監控，連盟友也不能放過，所以不單止中國這些「敵人」被盯上了，連德國也受美國重點關照，受監控程度與中國不相伯仲，可見美國亦深以德國為忌，唯恐他朝德國會調轉槍頭。
美國的情況就跟希臘神話中，不少父親從神的口中得悉其兒子將來會殺死自己，因而要千方百計將兒子除掉，但最後卻反而促成了自己滅亡的故事一樣，而斯諾登事件只是故事的必要情節之一而已。只是美國更在結構上封死了自己的退路，沒有功成身退的可能，其下場可能比神話故事中的角色更悲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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