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29日 星期六

村上春樹批釣島爭端:如飲劣酒阻靈魂交流

<轉載自2012年9月29日 明報 國際版>
 
知名日本作家村上春樹昨在《朝日新聞》投稿,批評近期的尖閣諸島(釣魚島)與竹島(獨島)紛爭,好比喝下劣酒,讓人腦筋混亂,呼籲日本民眾保持冷靜,不要輕易被政客名嘴們煽動。以下的文章節譯,參考自台灣ETtody新聞網﹕
 
圍繞「尖閣諸島」(釣魚島)的紛爭白熱化,聽說日本作家的書籍從中國書店消失,作為一個日本作家,心中感覺非常震驚。(編按﹕據內地傳媒9月26日報道,在北京王府井新華書店,除了缺貨書籍,日籍作家書籍仍正常銷售,並未下架,否認了「近日某些日本媒體和網絡上流傳日籍作家書籍被禁賣」之說。)

喜見「東亞文化圈」趨成熟

20年來,東亞區最令人欣喜的一個發展,就是東亞「文化圈」逐漸形成。造成這一發展的主因之一,大概就是中國大陸、台灣、韓國的經濟成長。正因為各國的經濟體系逐步強大,文化也得以平等交流,很多的文化成果(知識財產)得以跨越國界彼此往來。隨著有了共同的規則,過去區內猖獗的盜版問題也逐步減少,作者的版稅也能正常支付。

以我自身經驗而言,能做到這一步實在不簡單。這一「東亞文化圈」已逐漸成熟。縱使仍有個別問題,但在這個市場範圍內,音樂、文學、電影、電視節目,基本上已能自由地作平等交流,取悅多數人的耳目。例如韓劇興起以來,日本人比以前對韓國文化更感親切,學習韓語的人也激增。又例如,我在美國的大學時,不少韓國、中國留學生拜訪我的辦公室。他們愛讀我的書,熱愛的程度令人驚訝,我們之間有很多共通話題。

爭端涉國民感情帶來危險

能出現這個好現象,是很多人花費很多心血努力而來的。我作為當事人之一,力量雖薄,但也盡力去促成。我們可以期待:若能持續穩定地交流,我們和東亞鄰國之間種種懸案,縱仍要花上時間,但畢竟是朝解決的方向前進。文化交流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讓我們認識到「我們是語言不同,但情感與共的人類」。

這次的「尖閣諸島」問題,或者「竹島」問題,破壞了我們好不容易達成的成果,作為一個亞洲作家,一個日本人,我深感恐懼。只要國界存在,領土問題就成為無從逃避的課題。但這應該是實務上能解決的事情,或者說,應該限於實務的層次上解決。當領土問題超出實務課題,踏入「國民感情」的領域,就見不到出口,就會帶來危險。這就像喝劣酒所造成的宿醉。劣酒只需幾杯就能讓人醉倒、腦子充血。人們的聲音變得高亢、行動變得粗暴。理論變得單純、思維成了繞不出去的圈。但熱鬧騷動之後,清晨從宿醉中醒來,卻只剩下惱人的頭痛。

訪戰爭遺址 思考爭地意義何在

我們當小心那些拿劣酒暢飲並煽動人心的政客和名嘴。1930年代希特勒得以鞏固政權,就是因為一貫主張恢復一次大戰時失去的領土,作為其政策核心。在這次的「尖閣諸島」問題上,會把事情推升到如此嚴峻狀況的原因何在,我想,雙方在日後冷靜下來時,應該要檢視一番。政客名嘴只需巧言令色就能煽風點火,但實際受傷的,是在第一線搖旗吶喊的每個個體。

我在《發條鳥年代記》這部小說中,提過1939年「滿洲國」和蒙古間發生的「諾門罕戰役」。這是國界紛爭所帶來短暫但熾烈的戰爭。日本軍和蒙古(即蘇聯)軍間爆發激烈戰鬥,雙方士兵死亡人數達2萬。我完成小說後造訪當地,站在至今仍散落彈匣等遺留物的蒼茫荒野上,強烈的無力感襲來。我思考著:「為何為了一片草木不生的不毛之地,人們要彼此殺戮爭奪呢?」

籲別對華採報復行為
 
對於中國書店把日本作家作品下架,我沒有闡述意見的立場。這完全是中國國內的事情。身為作者,儘管深覺遺憾,卻無可奈何。在此,我所能說的是:對於中國這樣的舉措,請不要採取報復行為。一旦報復,就成了我們自己的問題,最終會反過來傷害我們自身。如果我們抱持「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對於他國文化始終不失敬意」的冷靜態度,就是我們的一大成就。這就能讓我們站在痛飲劣酒的相反位置。

劣酒宿醉終會醒來,但靈魂交流之道,不可一日阻礙。多少人花費多少心血,搭起了這靈魂交流之道。這是一條無論如何都要維持暢通的重要道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