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2018年11月26日 明報 筆陣版 撰文：林泉忠 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台灣「九合一選舉」塵埃落定，民進黨遭遇了遠比預期慘烈的滑鐵盧式挫敗，幾乎完全複製了4年前國民黨的慘敗格局。重點是2014年馬英九國民黨的衰敗，是在執政6年半後發生，而今次蔡英文政府則僅執政兩年半就玩完。經此一役，不僅台灣傳統藍綠的政治板塊已經大幅移動，舊有政治結構有望打破重組。蔡英文政府提前跛腳不在話下，而國民黨也面臨換血壓力，「韓國瑜vs.鄭文燦」的選後「新藍新綠」格局呼之欲出。
民進黨敗在「長期執政」的迷思
民進黨的慘敗歸根究柢，是蔡英文政府「中央執政」不力，而其根本原因則是民進黨過度自信，認為國民黨在4年前的「九合一」及兩年前的總統大選已被徹底「打趴」，將無法東山再起，自詡「做好長期執政的準備」。因此，蔡英文一上台，就推動一連串為了「長治久安」的改革，包括最棘手、馬英九執政8年也無法完成的年金改革。
為了履行選舉承諾，以不辜負選民尤其是年輕世代的支持與期望，蔡英文甫入主總統府，便大刀闊斧地啟動一系列改革。然而，蔡政府並未準確預估社會整體的承受能力及人民的反彈力度，結果大砍年金的改革得罪了在施政上需要精誠合作的軍公教（軍人、公務員、教師）團體，而推動過程荒腔走板的「一例一休」和「勞基法」（《勞動基準法》）則失去了一大片勞工階層的支持。
更為嚴重的是，當遇到社會分歧激烈的議題時，民進黨政府缺乏妥善解決問題的能力和魄力，而掩耳盜鈴地任由社會繼續撕裂。譬如，在解禁日本「核災區」食品進口議題上，一遇到反對團體大鬧公聽會，就無限期擱置，任憑缺乏科學依據的「核食」用語繼續充斥媒體，而不是透過提供更多確實的科學驗證，對民眾進行到位的政策宣導與說明。同婚議題也是如此，將修《民法》還是立專法來保障婚姻平權的責任推給立法院，讓社會贊成與反對兩大陣營的激烈交鋒持續，結果造成挺同和反同兩邊的選民都不滿意。
結果是，在「中央執政」不力持續的情勢下，加上台灣民眾對藍綠長期惡鬥的厭倦，以及席捲世界的反體制浪潮與民粹主義的抬頭，造就了深具獨特個性的草根英雄——韓國瑜——的崛起。
藍綠政治格局的終結？
綜觀此次「九合一」選舉結果的特徵，並展望未來台灣政治的發展，有兩大關注點值得進一步觀察。這些因素不僅將影響一年又兩個月後的2020年總統大選，也將對台灣政治版圖的移動與重整，以及台灣民主政治未來的發展方向帶來深遠影響。
其一，高雄變天，是否帶來藍綠主導台灣政治格局的終結？
誠然，「韓國瑜現象」成功翻轉藍綠板塊，打破了傳統以濁水溪為界、根深柢固的「北藍南綠」的神話，揭示了任何綠地都可以變為藍天的可能性。不過，由於藍綠是基於「國家定位」與「國家認同」意識形態的歧異而產生的政治取態，此次「九合一」不過是地方選舉，無涉「國家」論述，候選人也都極力避開統獨議題。因此，要將「九合一」帶來的藍綠翻轉，解讀為藍綠格局的式微，恐怕還言之過早。
未來的一個關注點是藍綠各自改革的方向，即蔡英文不再擔任黨主席的民進黨中央的政策取向，是更向中間靠攏，還是乘丟失政權之前，急於落實「傾獨」政策；國民黨方面，則是「韓流」能否入主國民黨中央，促成國民黨換血，並重新調整容易觸動眾多國民黨支持者敏感神經的「國家」論述。
「太陽花」能量已經褪色？
其二，4年前的「太陽花現象」是否已經褪色？
2014年「太陽花學運」所累積的能量，翻轉了上一屆的「九合一」選舉，且乘勢在兩年前將蔡英文送進了總統府，造就了民進黨政府的首次完全執政。此次「九合一」的結果，無疑彰顯了「太陽花學運」氣勢相當程度的消退，至少已無力主導台灣的選舉走向。
誠然，對蔡英文的改革力度及缺乏決斷力的弱點，「太陽花」世代也有許多怨言，諸多政策的落實困難重重，兩年多以來並沒有增加年輕族群的幸福感，薪資低及買不起房子的狀況並沒有明顯改善。部分年輕人對蔡英文的失望及相對的剝奪感，不言而喻。
另一方面，倘進一步細膩地觀察，「太陽花」世代原有的理念，及對蔡英文政府的改革期待，儘管有所失望，在此次選舉中並沒有明顯看到放棄或改變的現象。選後年輕人聚集的社交網站沒有出現為國民黨的勝選而喝彩的景況，更多的是對陳其邁的落選及支持婚姻平權等年輕人關注的公投案未通過而感到沮喪。對選舉的態度，年輕人的取態也與中老年齡層的關注點不同。「太陽花」世代注重政策細節，選前韓國瑜與陳其邁的政策辯論，陳成功讓許多年輕支持者歸隊，儘管無力阻擾其他年齡層對韓國瑜的狂熱。
換言之，此次「九合一」一役，印證了除非「太陽花」世代訴求的議題獲得其他世代的共鳴，否則基於人口比例的限制，年輕族群主導社會的能量不宜過度誇大。話說回來，「年輕人是未來社會的棟樑」，此話千古不假。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花」世代成為社會發展的主力即將到來，首投族也將一波一波湧現。究竟誰能準確掌握年輕世代對社會進步與發展的思維，仍然是觀察台灣民主政治走向不可忽略的重點。
國、民兩黨的換血壓力
毋庸置疑，民進黨勢力經過此次「九合一」的洗禮，已提早弱化，首要衝擊是蔡英文政府的跛腳化，未來兩年的施政恐怕近似看守政府而難有大的作為。失去黨主席身分的蔡英文，要尋求兩年後的總統連任，恐怕已經不可能。民進黨新主席是由賴清德、陳菊，還是鄭文燦接任，都將影響民進黨未來能否恢復元氣，及重新出發的前景。
國民黨方面，此次選舉成功收復版圖，乃拜韓國瑜旋風及其效應外溢所致，非國民黨中央的功勞。國民黨的換血無可避免，未來韓國瑜能否入主黨中央，並主導國民黨的走向，將是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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