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效應」將助民進黨永續執政？

<轉載自2020年1月13日 明報 觀點版 撰文：林泉忠 東京大學法學博士、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前副研究員>

台灣2020總統大選結果揭曉，蔡英文以狂掃逾817萬票的氣勢，及逾260萬票的巨大差距，擊敗國民黨候選人韓國瑜，成功連任。蔡英文在成為台灣史上得票數最高的總統當選人後，發表感言致辭，特別提到「相信民主國家、香港的朋友，都會為台灣人民今天的決定感到高興」。顯然蔡英文也意識到「香港因素」對此次總統大選的「關鍵性」影響。

蔡英文如何奇蹟般地逆轉勝？

猶記不過13個月前，蔡英文率領的民進黨在「九合一選舉」兵敗如山倒，反觀本次總統大選對手的韓國瑜則奇蹟般地奪下綠營大票倉的高雄市長寶座。當時韓國瑜氣勢如虹，新藍營共主呼之欲出；而蔡英文則因敗選，黯然辭去民進黨主席一職，聲望一度跌至谷底，主流輿論都不約而同地評論小英「連任無望」。

如此預測不僅是基於不堪一擊的頹勢難以在短短的13個月就逆轉勝的客觀現實，也是根據過往的經驗定律。2014年民進黨挾同年4月的「太陽花學運」之勢，而在同年11月的「九合一選舉」大勝，並且乘勝追擊，成功地在約一年後的2016年1月總統大選及立委選舉獲得凱旋式的勝利。正因為2018年11月「九合一選舉」中「韓流旋風」席捲全台灣，成功帶動國民黨將民進黨打趴而勝選，因此2020的大選國民黨理應根據定律而順利勝出。

然而，情勢走向與結果均非如此。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蔡英文及民進黨鹹魚翻生，並在短短數月就扭轉局勢，並保持其優勢，最終打破定律而逆轉勝，且在立委選舉也成功過半，繼續「完全執政」？

一般而論，一場大選所涉及的影響因素，無論是勝因還是敗因，都並不單純，關乎候選人的魅力及形象、所屬政黨的理念及意識形態取向、側重的政策重點及特徵、對手的強弱及資源多寡等等。

誠然，此次蔡勝韓敗原因眾多，犖犖大者包括年輕世代（含118萬首投族）的投票行為傾向投給民進黨、台灣經濟因中美貿易戰及日韓交惡而受益、美國在調整對中關係戰略下不斷出爐友台法案、擁有民粹主義形象的韓國瑜歷練不足，且對兩岸及香港問題的取態搖擺不定，加上國民黨黨內在初選階段荒腔走板及最後造成郭台銘退黨的窘態等等。

逆轉勝的關鍵——「香港效應」

然而，筆者以為，在此次台灣大選中扮演關鍵角色，並起到成功使蔡韓支持率發生逆轉效應的，其實正是——「香港因素」。此一觀點，也可以從台灣大選的民調走勢來印證。

除了「香港效應」之外，去年從年初開始，還有另一因素讓蔡英文的支持率有所止跌回升，即1月2日習近平發表了對台重要講話，並提出「一國兩制台灣方案」。北京的自信，卻「意外地」讓蔡英文「撿到了槍」，迅速以「絕不接受一國兩制」強烈回應。此舉使蔡英文在網絡的聲量快速增長，還一時被台灣媒體稱為「辣台妹」。不過，此效應並不足以撼動韓國瑜，綜合各方民調，蔡英文在2019年的前5個月，支持度與韓相比仍然處於下風。

真正讓台灣大選的選情出現逆轉現象的，正是下半年震驚世界的「香港風暴」。香港《逃犯條例》修訂引發的爭議，從3月中就已出現，不過在台灣仍未成為話題，也不影響同月下旬韓國瑜的旋風式訪問香港及澳門、深圳、廈門。直到6月9日香港的首波百萬人遊行，香港的「反送中運動」才開始佔據台灣各大媒體的頭條，而6月的蔡韓支持率就開始逆轉，並隨着香港情勢的持續，一直延續到投票日。

正因為有去年初北京「一國兩制台灣方案」的統一呼籲，使得台灣人民更關心已在實施「一國兩制」的香港所正在發生的一切。蔡英文政府也巧妙地利用香港社會的動盪，多次在選舉活動中提及香港的狀况，並將之與台灣的選舉連接：「香港年輕人用生命血淚向台灣示範，一國兩制不可行。」

相比之下，韓國瑜先是對香港百萬人遊行以「不知道」來回應，到了11月香港警方攻入中大，釀成「中大烽火」之後，才在臉書發表反對香港警察入校園及支持香港雙普選的聲明。

換言之，蔡英文利用香港問題，成功地與選戰的口號「抗中保台」連接，因此得分；反觀韓國瑜在此議題上態度搖擺不定，強化了相當一部分選民對韓能否「守護主權」的疑慮，產生不信任感。

「香港效應」與台灣政局連動將長期化

此次2020台灣大選結果所呈現的一個重要現象，是國民黨兩岸政策的失靈。自從2005年時任黨主席連戰訪問北京，促成國共步入和解以來，「穩定兩岸關係」一直成為國民黨的王牌。2008年馬英九勝選，奪回政權，除了其個人魅力，「兩岸牌」是關鍵。2012年儘管小馬哥的氣勢已經回落，仍能憑藉「兩岸牌」而連任。然而，2019年始料未及的「香港風暴」，使國民黨這張王牌頓時失靈，「兩岸牌」甚至因此淪為「選舉毒藥」。

根據過去20多年來台灣歷屆大選的經驗，台灣社會在每次選舉都聚焦在兩大價值如何選擇的議題上，究竟是要「經濟民生」，還是「政治自主」？此次大選，台灣選民顯然因為「香港風暴」，而選擇了「政治自主」。

重點是，「香港效應」是否會繼續影響今後台灣政治發展的走向？或導致國民黨難以重返執政，而造成民進黨「永續執政」的現實？

重點在於香港目前的亂局是否長期化。「香港風暴」已延續超過7個月，如今仍看不到出口。單方面呼籲「止暴制亂」，同時依靠不受主流社會支持的警方力量來處理亂局的策略，已證實效果不彰。早前習近平放軟身段的談話，及新中聯辦主任駱惠寧的上任，提供了思考今後趨勢的想像空間。

根據對香港局勢的判斷，筆者以為倘北京未能與香港民主派在普選議題上達成妥協，香港動盪不安的局勢將無可避免地長期化。如此一來，在2020台灣大選發揮關鍵作用的「香港效應」，恐怕將無止境地持續影響台灣政治的走向，包括今後歷次大選的選情。

換言之，「香港效應」將使國民黨的「兩岸牌」長久失靈，加上不願意直面已無法吸引年輕選民的「國家論述」，國民黨恐怕難以憑自己的能力而重返執政之路，只能一味地期待奇蹟或民進黨把自己做爛。

反觀民進黨，有了此次「香港效應」的加持，恐怕會更積極地思考如何「善用」「香港因素」來助自己達成「永續執政」的夢想。

「香港效應」與台灣政局的密切連動，恐怕無可避免地將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