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2024年1月17日 明報 觀點版 撰文：劉銳紹 時事評論員>
台灣大選塵埃落定，民進黨將三度執政。外界多關注兩岸會否緊張加劇、兵戎相見？但其實還有很多更貼身和近距離的問題值得探討，忽略了反而令好事難成，壞事卻加快出現。
選前選後可見，大陸對台灣仍以「反台獨」為旗幟，但「打、卡、壓」則覆蓋各領域，令形勢像元代馬致遠小曲《天淨沙》所說「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古道」既指老路，也指「古老的道理和方法」；「西風」則比喻大陸（在台灣西邊）的政策；「瘦馬」就是台灣，已因經濟低迷而瘦，難以發力。本可對之剛柔並濟，但大陸採取中國式的「古道西風」，致令瘦馬更驚，要找另一種「西風」（美國）保護。長此下去，只會作惡的人高興，愛好和平的人只能「替人垂淚到天明」（語出唐代杜牧《贈別》）。故有今天標題。
（1）勿一廂情願地解讀現象
──民進黨勝出後，北京和香港建制的重點放在「賴清德只得四成選票，比上屆蔡英文少17個百分點」、「民進黨在立法院席位不過半，不再是第一大黨」，因而得出「民進黨不能代表島內主流民意」的結論。
如孤立簡單數字，也許說得過去；但整體而言，民進黨得票是各黨中最多，至少代表了最主要的一種民意，否則賴清德怎會當選。此外，大陸學者反映了北京心態，把國民黨侯友宜和民眾黨柯文哲合共取得的六成選票，解讀為支持「兩岸一家親」。其實這六成選票只能反映「下架民進黨」的要求，而不是「贊成統一」。侯在馬英九發表「須相信習近平」的言論後，已沒有邀請他出席尾段的關鍵拉票活動；柯更表示兩岸政策與民進黨接近。所以，不能抓住過去一鱗半爪就作今天的演繹。
──另一個很重要但外界少談的情况是，台灣選民的質素和成熟程度已大大提高，絕不是「政客炒作就可以誤導民意」。這次選舉結果顯示，不少台灣民眾接受民進黨的兩岸策略，但對其政績不滿，所以希望新的立法院能予以制衡和推動變革。這是善用選票的效果。
再從台灣開放選舉後的變化看選民質素，被政黨「黑金」和「抹黑」愚弄的事例已大大減少，暴力政治也基本解決（我在1991年首次到台灣時，防暴警察還要經常出動）。這些都是政治實踐和選舉鍛煉的結果，不能視而不見。「保護制度就是保護自己」，已是台灣在民意上能夠與外來壓力周旋的重要原因。
──很多人感到奇怪：台灣這次選舉，大陸為免替民進黨「助選」，已盡力減少不必要的抨擊，軍方武嚇也不多，令民進黨的「大陸介選（介入選舉）」和「高空氣球越境」甚至「衛星當導彈」都炒不熱，但為何民進黨仍能勝出？
答案很簡單。回顧2016年周子瑜事件和2020年陳同佳事件，都非常有效地幫助民進黨入主總統府，但事已過，境未遷。而且北京長期忽略積累性的反效果，加上近年對台政策仍以強硬為主，客觀效果就是延續了「周、陳事件」的負面印象，令台灣人勾起更早的各種壓力（例如1996年導彈危機），「親陸」心態愈來愈弱，「拒共」心態則愈來愈強。北京別以為只要在選舉期間減少壓力，台灣人就會忘記前事。必須認識一種規律：善意行動要積累多年才逐漸見效，但令人抗拒的事例一宗已足以敗事，並貽誤多年。所以，事後發覺不如即時察覺，即時察覺不如事前醒覺。
上述3例說明，若只按自身政治需要來解讀各種現象和數據，不理會反映真正主流民意的角度，只是強行張冠李戴、為我所用，用權力來控制和引導輿論，不能實事求是，大大減少說服力、親和力及凝聚力。
（2）要為軍事摩擦和動武減壓
──客觀而言，賴清德當選後，兩岸局勢將維持甚或增加緊張氣氛，陸方可能有新的壓力。瑙魯在祝賀賴當選後即與台灣斷交，改與北京建交，外界一般估計這是北京希望看見「有時效性」結果，才會出現「突擊式斷交」，一挫賴清德鋒芒。軍事的顯露和經濟的壓縮也許還有一些，都是要注意的。
──但關鍵是，外界是否看到緊張加劇的可能，就順着這個方向強化緊張氣氛和恐懼感？果真如此，則對任何一方都不利。相反，理應公開、明確和持續地列舉事實，指出動武不切實際和不符合民族利益。大陸軍方正值清理階段，火箭軍全軍整頓，空軍也受牽連；外國對華直接投資由2022年1800億美元，銳減至2023年150億美元；中國面臨通縮的危機加大；內部穩定也是焦點（見剛結束的中央政法工作會議）……事實上，要打也難，戰也不合算。况且，如無突變，兩岸戰爭的意義在哪裏？還可能變成不義的內戰。所以，不應附和「緊張和戰爭論」。
──各方不要把微弱的突變因素無限擴大。例如，賴清德有沒有可能在美國支持下走得更遠？有！但機率很小。美國怎會輕易讓台灣「獨立」？台灣也無此能量和膽量。從這角度看，美國和台灣突變的機會不大；如有突變，反而要看內地形勢，但目前可能性也不大。
既然如此，各方應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鼓勵內地全力恢復經濟發展。中證監剛宣布「完善境外上市機制」，因已有91家中國企業排隊備案，現時只有14家獲批備案書。事實說明，中國缺乏活力資金，還要努力經濟復常，才能避免惡化。
（3）切勿一面建屋一面拆樑
──《求是》剛發表習近平關於統戰工作的講話，說「必須發揮港澳台和海外統戰工作爭取人心的作用」。但關鍵是怎樣做？其中一個可能，是大陸爭取柯文哲（在台灣立法院可成為關鍵少數，下屆大選也有機會勝出），但若事事依然故我，能爭取他支持統一嗎？
──不妨認真思考重啟香港與台灣昔日的常規接觸。過去幾年的斷絕，說來令人感慨，不單半官方的機構無法發揮作用，連民間也受影響。以前台灣選舉，香港建制大黨也組團觀選；後來用個人名義，繼而愈來愈少，甚至歸零。皆因上級勸喻，下級「因住」（小心衡量）。在這次選舉中，香港《基本法》第23條在台灣也引起議論，其中「涉外聯繫」會不會影響台灣，更是關注點。所以，香港政治和行政空間收窄，已導致「不接受一國兩制」成為台灣最大共識。必須以系統工程的角度重新檢視，否則如何發揮作用？
──最後提一點不可能的可能。美國每次大選，候選人都以攻擊中國為招徠，當選後的對華政策就變得務實，中國也心中有數。所以，大陸可否把同樣思維放在賴清德身上？既然美國表示「不支持台獨」，即使是假戲，但只要不會造成實質「台獨」，陸方為何不嘗試多元手法？倘繼續「古道西風驚瘦馬」，屆時只會「無人垂淚到天明」，因為人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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