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2023年4月12日 明報 社評>
法國總統馬克龍接受美法媒體專訪,闡述「歐洲戰略自主」主張,在西方引發不少議論,甚至被貼上「討好中國」、「損害歐美團結」等標籤。法國在政治體制和意識形態方面,屬於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但只要對戰後法國歷史有一定認識,當可知道在戴高樂主義下,獨立自主一直是法國標榜的外交方針,馬克龍所談的「戰略自主」,正是繼承前人,加以發揮,真正問題是美國企圖以意識形態綑綁歐洲盟友,假「西方」之名維護美國全球戰略利益,有時甚至要歐洲代為埋單。馬克龍提到,中美關係變得更緊張,歐洲將沒有足夠時間及資源去推動戰略自主,進而淪為美國附庸,有關說法一方面道出了法方憂慮,另一方面也令人關注美國意欲何為。
以歐洲利益為先 德法領袖非親華
早於2017年,馬克龍便提出歐洲應該尋求「戰略自主」。馬克龍上周訪華,其間接受法美媒體訪問,提及歐洲面臨的重大風險,在於「被迫捲入不屬於我們的危機,進而妨礙(歐洲)建立其戰略自主」。他以台海局勢為例,指出歐洲不應因為台海問題,捲入中美衝突,「歐洲要回答的問題是……加速台灣(危機)是否合乎我們的利益?答案是不。更差的是認為我們歐洲人必須在這議題上淪為跟隨者,按美國的圖謀去行事,導致中國過度反應」。馬克龍這番話引起很大迴響。美歐一些政客官員批評馬克龍以至法國「沒資格領導歐洲」,云云。
所謂「歐美官員紛紛抨擊馬克龍」,必須先看清楚說話者的背景。在西方,批評馬克龍的聲音,大致來自三方面,一是美國政客及媒體,二是波蘭、愛沙尼亞等歐洲新興國家,三是歐洲議會議員。有了他們幫腔,白宮當然可以說說美法情誼一類冠冕堂皇話。俄烏戰爭下,東歐多國站隊美國一邊,乃是「公開秘密」;議員關心選票,而在當下歐洲,反華絕對有政治市場,但歐洲大國元首必須看國家大局。德國總理朔爾茨與馬克龍半年內相繼訪華,不是因為二人「親華」,而是他們認為這符合國家及歐洲利益。
無論俄烏戰爭還是台海局勢,均足以牽動全球,但事態發展有全球性的影響,不等於每個國家必須選邊站。一次大戰經驗說明,選邊站只會加劇對抗,甚至引發大規模戰禍,惟非黑即白、非此則彼卻是美國外交慣常操作。九一一恐襲後,白宮便以「非友即敵」的外交操作,為美軍反恐戰開路。現在美國為了遏制中國崛起,高舉「民主對專制」的意識形態旗幟,本質也是逼其他國家歸邊撐美,但戰後法國外交並不吃美國這一套。
逾半個世紀以來,法國外交一直深受戴高樂主義影響,而其核心就是獨立自主。雖然法國與美國政治價值觀相近,不少國際事務上也有合作,但法國從不認為緊隨美國最符合自身利益。前總統戴高樂便說過,為了維護法國利益,不論歐共體、北約甚至聯合國,法國都可以棄之不顧,法國退出北約軍事一體化機制,正是一例。有別於美國撐以色列,法國在歷次中東戰爭中都站在阿拉伯一邊,這對於法國保持中東影響力極重要;2003年美國未獲聯國授權非法入侵伊拉克,時任總統希拉克堅決反對,更贏得廣泛稱頌。
法國外交傾向政治現實主義,多於意識形態掛帥。戴高樂為了擺脫戰後美國對法國的束縛,積極與蘇聯發展關係,令法國成為跟蘇聯最「有偈傾」的國家;1964年,法國更成為首個與華建交的西方大國。現在馬克龍的歐洲戰略自主論,正是秉承前人,加以發揮,但對美國而言,馬克龍的主張,本質是推動多極世界秩序,影響美國全球霸權。
法盼台海局勢不升級 美國煽風點火惹懷疑
2003年伊戰前夕,美國拉攏東歐國家,以「新歐洲」孤立德法等「舊歐洲」。俄烏戰爭以來,同樣的外交操作又再清晰可見。若說馬克龍歐洲戰略自主論「分化歐美團結」,美國現時就在分化歐洲,藉以加強主導歐洲事務,自己從中得益,卻要歐洲經濟付上沉重代價。若說法德為了經濟利益「討好中國」,不如先談華府《通脹削減法》巨額補貼「搶企業」,以損害歐洲的方式,為美國爭取競爭優勢。有這樣的盟友,馬克龍提倡歐洲戰略自主,亦屬正常。
法國前駐美大使阿羅(Gérard Araud)表示,法國跟美國是同盟,但非同一陣線,「美國支持烏克蘭,不是出於善心而是因為這符合他們的利益」。美國對台政策,嘴上說支持民主,實際目的是遏制中國,法國當然看得出。馬克龍專訪提到,「當歐洲人連烏克蘭危機也無法解決,又如何在台灣問題上,令人信服地說:『如果你們做錯事,我們會出面』?若你真的想加劇局勢緊張,才會有這樣做」。最後兩句話,其實正是美國在做的事,法國希望台海和平穩定、局勢不會升級,這跟中國強調不要再為俄烏戰事火上加油,精神不謀而合。
馬克龍談中美緊張加劇,引伸到「歐洲附庸」論,當中帶出兩個信息,一是歐洲要實現戰略自主,無論科技、能源、科技產業等各方面都要時間下工夫,如果中美因為台海等問題關係變得更緊張,除了妨礙歐洲專注壯大實力及自主性,美國也可能會加緊逼迫歐洲國家選邊站,令歐洲在各方面不得不依附於美國;第二個信息相對隱晦,那就是馬克龍對美國的企圖有懷疑,「中美緊張加劇損害歐洲戰略自主之路」,表面是客觀分析,但它同時亦暗示,美國若存心升級與華對抗,還可以收到牢控歐洲的後果,「附庸論」所反映的正是這一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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